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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  一杯手沖加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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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A大

作為咖.啡.因的重度依賴癥患者,蘇迢迢在開學第一天就發現了法學院樓下的那家咖啡店,物美價廉,還能做手沖,所以每次上課路過都會進店順一杯走,就連周末在圖書館肝作業,中途休息都要特意跑出來打包。

正是憑著這樣高頻的消費,短短半個月,店裏那位年少有為的女店長就已經記住她了,會在有早課的工作日提前幫她準備好咖啡。

不過今天是周末,蘇迢迢也不著急,直到九點才收拾好今天要用的書和筆記,慢吞吞地散著步過來買咖啡。

這個點路上沒什麽人,該晨練的都晨練過了,該自習的也都已經到圖書館就位。等蘇迢迢撐著傘頂著大太陽抵達法院樓,就發現A大學子們的學習熱情還算高漲,這才剛開學半個月,咖啡店裏就已經三三兩兩坐起了埋頭苦幹的學生,一側臨窗的大桌子也圍了一圈人,看起來像是在做小組討論。

蘇迢迢隔著落地窗遠遠地瞥了他們一眼,一面收起手中的傘,推開咖啡店的玻璃門進去,很快就被彌漫著咖啡醇香的冷氣籠罩。

只是頭頂清脆的鈴鐺響起,點單櫃臺後邊卻沒有人,蘇迢迢轉頭在店裏找了一圈,才發現咖啡店的店長這會兒正半靠在長桌那兒,抱著胳膊聽邊上一群人的討論,時不時笑著接上一句,氣氛很熱烈。

蘇迢迢把傘收進帆布包裏,換了一側肩膀背著。她之前和這家店的店長聊過幾次天,對方說起來還是她在法學院的直系學姐,今年升了研一之後在學校裏創了業,學業事業雙豐收,跟院裏的這群學弟學妹都熟絡得很。

好在等待的時間並不長,門口的鈴聲安靜下來後,對方很快也從小組討論中抽出神來,往櫃臺的方向看了一眼。

下一秒隨手拍了拍身側一個人的肩膀,一擡下巴,似乎是把活交給了他。

蘇迢迢起初還沒看懂她的意思,只是猝不及防地、被隨後站起身來的那人看得怔了一下。

原因無他,只是很單純地,沒料到以當今男大學生外貌的平均水準,竟然能讓她看到一個出類拔萃的存在。

對方的個子很高,身形從側面看起來薄而挺拔,很顯氣質。蘇迢迢的目光從他幹凈利落的背部線條一路上滑,最後不得不承認他的臉和他的身段竟然相得益彰,側臉白皙清俊,下頜線極漂亮。

等到那個男生走近,蘇迢迢也回過神來,迅速收回了視線,把註意力放回到不遠處的飲品單上,只用眼尾的餘光含糊地觀察他的動作。

對方大概只是臨危受命,等推開櫃臺的擋板,第一反應是俯身去看面前的收銀臺,研究了兩秒該怎麽用之後才開口問她:“想要喝什麽?”

蘇迢迢眨眨眼,視線只從他漂亮的臉蛋上一晃而過,很快回答:“一杯手沖,加冰,還有一個可頌,加熱打包。”

對方聞言,轉頭看了眼吊櫃上整齊羅列著的咖啡豆,一面確認包裝袋上的英文一面問她:“手沖的話……你想要哪種咖啡豆?”

蘇迢迢平時懶得花時間做選擇,都會直接讓店員給她推薦,當下也習慣性回:“我不喜歡酸度太高的,你來決定吧。”

對方略作停頓,很快從架子上挑出一袋豆子,放到她面前。幹燥的咖啡豆隔著包裝袋和木質臺面發出好聽的摩擦聲,沙沙地襯著他的音色:“那就深烘的哥倫比亞豆?”

蘇迢迢隨著他的動作順勢註意到他的手,在靠近的過程中,那雙手掌極其自然地撐上臺面,修長的腕和小臂青筋在用力中微微隆起,骨骼清雋,青白縱橫,她的腦海因此下意識浮現出一句——

“神農之琴,以純絲做弦,刻桐木為琴。”

但就在她遲疑之際,對方大概是誤會了她的意思,不大確定地拎起那袋咖啡豆看了一眼,輕輕擰眉:“不喜歡嗎?”

“?”蘇迢迢這才反應過來他在跟自己說話,迅速瞥了一眼面前的咖啡,認出他遞來的是產自Narino的水洗卡圖拉,於是第一時間搖頭回答,“沒有不喜歡,就這個吧。”

“好,”對方松了口氣,拎走豆子之後又去找合適的工具,末了問,“手沖壺可以嗎?”

“可以。”蘇迢迢點頭。

咖啡豆需要現磨,片刻後吧臺便響起“嘎啦嘎啦”的研磨聲,對方背對著她,身上那件藍白拼接襯衫被他的肩膀撐得很好看,落在深棕色的背景墻前,對比鮮明。

但蘇迢迢等得有些無聊,想了想問:“你不是這兒的店員吧?”

“嗯,”對方點點頭,“晗總她……就是這家店的老板,跟他們在忙,所以讓我來招待。”

“哦……”蘇迢迢事先猜到會是這樣,視線微微下移,落在他磨咖啡豆的動作上,那雙手被光潤的胡桃木搖柄襯得格外白皙,小臂線條在發力中輕微起伏,看起來優美而有力。

看到這裏,蘇迢迢忍不住低頭握了握自己細瘦的手腕,輕嘆了口氣。

就她這樣的手臂力量,萬一以後跟這種男生對上,估計走不出兩招就被制服了,一點威脅都沒有。

可明明她這個暑假才去健身房買了十五節私教課舉鐵增肌,誰知道效果差得令人發指,僅僅是體能稍有進步,肌肉連一斤都沒增上。

這麽想著,蘇迢迢才意識到自己都開學這麽久了,也是時候把擼鐵和拳擊課提上日程,過幾天得好好在學校附近物色一個健身房,爭取在正式進入法律行業之前練就一身腱子肉和好功夫。

她的思緒落到這兒,還沒等拿出手機搜索,突然被長桌那頭驟然提高的討論聲吸引了註意力:

“等等等等……其實反方最大的問題是沒有切斷‘母親的行為’和‘我沒有給她足夠的關愛’之間的邏輯鏈條,這種論證存在明顯的邏輯滑坡,沒有給母親足夠的關愛一定會導致這樣的行為嗎?那給了母親足夠的關愛就能絕對避免這樣的行為嗎?”

“……確實,這也涉及到自由意志的問題,難道母親做的一切事情都要歸結到別人身上嗎?作為個體難道沒有自由意志嗎?”

“更何況正方所說的‘足夠的關愛’中的‘足夠’又要如何衡量呢,‘過度的關愛’難道不會招致壓抑下的瘋狂?我們要如何判斷關愛是不是“足夠”和‘適量’的呢?反方也沒有去攻擊這一個定義……”

蘇迢迢聽到這些熟悉的話術,一下子意識到這些人的小組討論原來是和辯論有關的,不自覺豎起耳朵,側過臉去看他們。

頓了頓,她想起什麽,開口問面前已經磨好咖啡豆的人:“你們是辯論社的成員嗎?還是辯論隊的?”

“都可以算吧,”對方回答,因為是低著頭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沈,一手正拎著金屬銅壺一圈一圈往咖啡粉裏註水,又解釋,“社團是校級的,輻射範圍更大一些,和校辯協聯系比較緊密,院辯隊偶爾要參與組織活動,去給辯論社的新生上上課之類的……但多數時間還是在辯隊裏訓練和打比賽。”

“這樣啊……”蘇迢迢輕聲嘟囔。

“你是大一的新生吧,也對辯論感興趣嗎?”那人似乎想起了什麽,稍稍回過頭來,問。

“嗯,挺感興趣的。”蘇迢迢回答。

對方聞言,點頭笑了笑,剛準備說些什麽,一旁辯隊的聲音就又大了起來,第一時間勾走了蘇迢迢的目光,他們的交談也因此中斷:

“……其實正方結辯裏提到的人的熱愛應該是可以去反哺自身而不是寄托於外在,這不就到了對人生意義這個問題的價值判斷上嘛,只是他站在內在性這一立場上做辯護而已。

“所以反方完全可以拿超越性去做價值比較啊,一種希望的寄托、一種狂熱的愛甚至可以說是一種信仰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個體生命意義的超越,難道這種意義就一定比前者來得更渺小嗎?只要打這一點,兩種價值就還是可以比較的,反方最後不至於沒話反擊……*”

這話一說出來,很快就得到一些人的附和,開始討論起兩種價值觀的比較以及有利於反方的判斷標準,聽得蘇迢迢饒有興趣地瞇起眼睛。

等他們分別為雙方的價值判斷提供了幾點可能,討論才接近尾聲,那群人歇了口氣後,紛紛去翻自己手頭的資料,其中一個女孩子端起手邊的咖啡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道:

“那就這樣吧,這一期我們就覆盤到這兒,確實也沒什麽可說的了,反方畢竟不是專業打辯論的,忽略了很多可以去爭奪的判準。不過第六期還不錯,至少有讓我們看到價值觀上面的對抗,那就……莊慧吧,你先起個頭。”

蘇迢迢聽到這兒有點入神,她太久沒打辯論賽了,想不到今天聽到這些人的比賽覆盤,除了熟悉之外,隱隱讓她有些心癢,有種想重操舊業的沖動。

只可惜還沒來得及得知他們口中第六期的辯題,面前的人伸手把已經打包好的冰咖啡放到她面前,冰塊和塑料杯輕輕撞出聲響,打斷了她的思緒:

“一杯手沖加冰。”

蘇迢迢只好收回視線道了聲謝,出於對他的某種不信任感,第一時間端起咖啡嘗了嘗口。

但意外的還不錯。這人雖然不是這兒的店員,但看得出來不是一竅不通,咖啡喝起來順滑細膩,醇厚的苦味淡去後,喉間很快浮起黑巧和堅果的香氣。

片刻後,吧臺那頭的微波爐響起“叮”一聲,可頌也加熱好了。蘇迢迢一手端著咖啡,一手又忙著解鎖手機,便習慣性把端著咖啡的手伸過去,翹起其中尚有餘力食指,示意對方把紙袋塞進來讓她夾住。

陸禮起初被她奇怪的手勢看得楞了楞,等第二眼確認她並不是在朝自己豎國際友好手勢後,才反應過來,失笑著把可頌遞過去。

然後就看她靈活地用食指夾住那只還冒著熱氣的紙袋,一手沖他晃了晃手機上的付款碼,問:“你掃我嗎?”

“不用了,我還沒學會怎麽用這個收銀臺,就當免費的早餐吧。”對方搖搖頭,中途似乎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輕抿了一下唇。

但蘇迢迢莫名其妙被免了單只覺得詫異,拎著付款碼的手頓了頓,忍不住反問:“你這樣隨便給人免單,學姐到時候不會找你算賬嗎?”

“你們學姐讓我在這兒打工還沒發工資呢,就當是我拿工資請的吧,”對方擺了擺手,又笑著補充,“再說你是今年的新生,請直系學妹喝杯咖啡是應該的。”

才過完暑假,蘇迢迢一時半會兒還沒從高三大姐頭的身份中抽離,乍一被喊成“學妹”,臉上的表情一僵,條件反射地直冒雞皮疙瘩。

片刻後,才堪堪擠出一個笑臉,沖他道謝,手裏溫熱的可頌這會兒摸起來簡直是燙手山芋。

但就在她轉身從吧臺離開時,陸禮想起自己剛才被打斷的話,又提醒道:“對了,如果你對辯論感興趣的話,十月中旬我們法學院有一場新生賽,辯隊到時候會選拔新一屆隊員,可以來試試。”

“好,我知道了,謝謝。”蘇迢迢聽出他語氣裏推銷的意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一面把手機丟回帆布包,帶著咖啡和早餐轉身離開。

剛一推開玻璃門,九月上午的暑氣一下子便撲攏來。蘇迢迢握著手裏冰涼的咖啡,忍不住隔著落地窗轉頭看了眼長桌那兒聚集著的人,他們每個人臉上的表情看起來都專註而熱忱。

她驀地回想起自己高二當辯隊隊長那會兒,似乎也是這樣,在開學季逮著機會就要跟新生推銷自己的辯隊,絞盡腦汁地在百團大戰上擺攤,為了招新甚至要在晚自習下課的空檔到高一教室裏磨破嘴皮地忽悠小孩。

在這之後,就得帶著辯隊那幾顆好容易才留下來的獨苗沒日沒夜地上課、帶論、寫稿、模辯、覆盤,時不時還要請假去打比賽,就這樣一路從市級打進省級……直到她升入高三,卸任了隊長,開始專心高考,辯論這個詞對她來說就越來越遙遠了。

想到這兒,蘇迢迢輕抿了一下嘴角,大概是今天觸景生情了,她忍不住有些懷念自己從前在辯論隊的那段時間,甚至有些熱血沸騰。

不過好消息是,大學辯隊在某一點上和高中辯隊一模一樣,看起來都很缺人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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